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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(第13/14页)

唉!淑玉叹了口气说,我知道了,你是无家可归了哦!

邬文英问,孙夫人,附近哪儿有卖香烛纸钱的,我想给我男人上坟。

淑玉说,香烛纸钱要旧县街上才有卖的,路有点远呢!不过不要紧,我家侧院的库房里还有一些。这样吧,我叫我的长年毛娃儿去取些来带着,让他陪你去一下。

邬文英忙行了个礼说,谢过孙夫人!不过,我想我自己会找到的。

淑玉就说,那地方本是机场壕沟埂子的一段,却成了安埋死去民工的乱葬岗子了,要没人陪你,你是找不到你男人坟堆的,当初,毛娃儿就陪我女儿去给你男人烧过纸呢!

当下,淑玉就喊来毛娃儿,介绍他和邬文英认识了。邬文英一见毛娃儿是个面善的厚道人,也就放下心来。

邬文英带着儿子火生,跟随提着竹编篼篼的毛娃儿朝那道埋死人的埂子走去。她走拢埂子起眼一望,立刻傻眼了。这一长溜高出平地一两丈高的宽大的壕沟埂子,真是名副其实的乱葬岗子,只见密密麻麻的坟堆纵横交错,摆布得毫无章法,深浅不一的野草已经蓬蓬勃勃地蔓延成了一片,在暮色中显得特别凄凉。有的坟堆当初堆得太草率,尸首埋得过于浅了,一下暴雨就有尸身暴露出来。刚好昨晚下过一场瓢泼似的暴雨,又有腐烂的尸身露出地面。此时,邬文英分明看见,隔几丈远的地方,有几只骨瘦如柴的野狗正在撕扯一具遗骸,一只只充血的狗眼血红血红的,令人作呕的恶臭一阵阵地飘过来。邬文英吓坏了,一把就将拉着她衣角的儿子揽进怀里,用手蒙上了他的眼睛。

火生惊恐地叫,妈!妈!我怕!

邬文英忙把儿子抱起来,安慰他说,别怕,有妈在呢!快闭上眼睛,把脑袋靠在妈身上。之后,抱着儿子,匆匆穿越着坟堆。

毛娃儿把邬文英母子带到熊莽娃儿的坟前说,这就是你男人的坟。

邬文英把儿子放下地来,就看见坟头前面果然栽着一青一红两块人脑袋大的鹅卵石。

毛娃儿说,这两块鹅卵石,是我搬来做的记认。我当天受小姐之托,专门找到亲自葬坟的人,指认了你男人的这座坟。这坟堆原来很小,是孙老爷和夫人专门叫我另外取土把它垒大的。

邬文英感动地说,幸亏你们哦,谢过毛大哥!谢过孙老爷和夫人!

毛娃儿从篼篼里取出香烛纸钱,擦燃火柴点着红烛,邬文英将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,二人分别将香烛插在坟头前。一迭挂坟钱被毛娃儿按路数撕开抖散,就变成了花花绿绿的一束,毛娃儿将它在预先备好的一根小竹竿上挂好,再插在坟头顶上。令邬文英感到意外的是,毛娃儿像变戏法一般,竟又从篼篼里取出一只白盘子盛的刀头和一双筷子,摆在了香火前面。

邬文英感动极了,说,毛大哥,你想得太周到了!

毛娃儿说,不是我,是夫人吩咐的。

邬文英心头一热,眼睛顿时就湿润了,喃喃地说,好人,好人哪!愿菩萨保佑孙家,保佑你毛大哥……

然后,她就叫儿子快给他爸跪下。母子俩双双跪在草地上,把一大叠纸钱一张一张地撕开火化。邬文英叫道,莽哥!你咋个一去就不回来哦?你咋个忍心丢下我们母子不管呀?想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为国家修机场,舍己救人,死后竟然埋在这种地方,她哇的一声就号啕大哭起来,小火生也一声声地喊着爸跟着她哭。一时间,青烟袅袅升起,飘入虚空,凄惨的哭声伴着那灰蝴蝶似的纸灰随风飘逝了。

2005年的秋天,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纪念日,年近八旬的静姝,约了邬文英母子一道,专门去那道掩埋了上百具民工遗骸的埂子上祭奠。早先作为机场边界、早已回填的壕沟,现在仍能看出个大概来,在壕沟的遗迹之上就是机场当年的那道埂子了。壕沟的一边就是现在的机场边界,这机场从1950年起,先是军航,后来一直就是民用航空学校的教练机场,边界围栏里不远处就有一座当年美军修的墩丘似的油库。埂子残高约3米,宽约30米,有着浅丘似的起伏,长满了喂奶牛的青葱的牧草。20世纪80年代初土地下户时,这段埂子分给了私人,户主在整理土地时,刨出了许多早已风化的尸骨残骸。时至今日,这段埂子的四周很远都只有林木而无人烟,当地村民至今仍对这道埋过很多尸首的埂子有所忌讳。

鹤发童颜的静姝在埂子上伫立,思绪一时飘得很远,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些拉着沉重石磙压路的民工,连他们赤裸的脊背上流淌的汗水都看得清清楚楚;又似乎看见了熊青山被压成肉饼的一幕,想着想着,眼眶里就有热泪在打转,脸颊上就有两滴浑浊的泪水悄然滑过。啊!为了抗击日本法西斯,这些背井离乡不知来自何方的机场建设者,除了熊哥,他们不仅名字没留下,最后连曾经埋在这里的骨骸也被人掘了,故园难归,永远成孤魂野鬼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