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雀九幽(第36/54页)
事实上,按照朱明月之前推测过的,无论是谁都不太会找到荼毗场,或者,就算找来,依循摆夷族的南上座部佛信仰,也绝不会去碰化身窖。而谁又能料到,会有僧侣在活着的时候坐进化身窖,要被活活生殓!
高僧布达就这样被悄然藏到了现在。
待朱明月道明始末,布达又是一声长叹,合掌道:“小施主你小小年纪,却聪明绝顶,不仅能料得先机,还能根据无端的变数做出应对之策,逐一将计就计,渡过危机,老僧自愧不如。”
不是她聪明,而是她谨慎,习惯留有后手。
“布达高僧可愿听小女一言?”
两人的对话没继续在竹林里的荼毗场,而是移步到了佛寺大殿。
这是大火之后保存完好的唯一一座佛殿。
整座大殿的殿基高约一丈余,清一色石砌,殿基之上紫红色的漆柱支撑起精巧的宇厦,殿厅南面是供奉佛像的两座台基,台基座的正中,是释迦牟尼佛金像。金像的左右及前面,又供奉着十四尊高不过半丈的诸佛,基座下面,大小佛像又九座。
殿内只有两扇天窗,很小,透进来的月光微弱,将成百上千盏油灯一一点亮,火光摇曳,闪烁欲灭,映照着佛像金身、佛龛莲花,营造出一种光怪陆离、幽邃神秘的气氛。昏暗中高大的佛像四肢匀称,面容和谐,雍容华贵,嘴角微翘,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悲悯和洞察一切的睿智。
屏退了两个影卫,整座佛殿,甚至连同整座院落内,只剩下布达高僧和朱明月。
两人对坐良久,跳跃的烛火打在身上,映衬得布达的一袭僧袍红得神秘,片刻,他开口道:“小施主想说什么,老僧坐化之前,洗耳恭听。”
朱明月道:“布达高僧,小女之前曾说小女知道你的秘密、你们的秘密,并非弄虚扯谎,实际上,小女也知道这座佛寺的秘密。”
布达道:“老僧不信。”
“是不信,还是不愿信?”
“小施主不妨直言,向老僧来证明。”
朱明月仰面看向释迦牟尼金佛,轻声道:“若迦佛寺修建的时间不超过七年,建寺之初,寺内就流传出‘洗眼神泉’的传言,这也是引来山下众多善男信女香客的重要原因,鼎盛时期,若迦佛寺的受戒和尚就曾达到千余众。然而不知为何,几年之后,身为阿戛牟尼的布达高僧你突然对外宣称,‘洗眼神泉’一说纯属虚假,若迦寺因此一度衰落,香客们失去了精神依托,终因那三千八百磴石阶望而却步,致使若迦佛寺香火惨淡至今。”
布达道:“这虽是事实,却不算是秘密。”
朱明月道:“那么小女换一种说法,关于若迦佛寺这七年间由盛入衰的始末,只消前后一细推敲就会发现,若迦寺始建于洪武三十年,香火最盛时是建文二年,逐渐衰落则是在两年前,也就是建文末年、永乐元年。”
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随之而来,高僧布达霍然抬头,火光照耀下少女的面容宛若一只鬼魅,檀唇如血,声若靡音,“至于那所谓的‘洗眼神泉’,又称为‘斛泉’,并非是北法堂外的那一处,真实地点应该在后山荼毗场西侧的小筑旁边。之所以不再对外开放,是因为在那泉眼一侧、两棵菩提树的中间,立着一块碑,上书:有梦难圆,尘世着魔迷木性;无风易醒,洞泉悟道静凡心。”
低柔的声音犹如撞钟一般响在耳畔,高僧布达的心蓦地被狠狠刺穿,在那一刻,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。
然而,并没有,当少女后面的话再次娓娓道来,他觉得又死了第二次。痛苦而悲怆。
是的,斛泉,石碑。
还有石碑上的文字。
那是建文帝的亲笔。落款,是癸未年六月。
永乐元年六月。
这就是若迦佛寺的秘密。
在朱明月的认知中,建文四年的那一场大火,让一个年轻的帝王从此消失,江山改朝,又成就了另一个踌躇满志正当盛年的新帝。但是民间对于那场皇权政变、宫闱大火的传言,却附加上了太多传奇的色彩——比如,洪武三十一年,太祖就预知建文不能善终,赐给他一方锦盒,交代他非到危难关头,不能打开;比如,建文四年六月,燕王篡位夺权,兵临城下时,宫中莫名燃起大火,马皇后不幸葬身火海,建文帝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,打开太祖当年交付的锦盒,赫然发现盒内放有度牒、剃刀、袈裟、僧袍等出家人之物,度牒也填好了法号,建文帝于是剃发披上袈裟,从地道潜逃;再比如,据说,当年陪伴建文帝出逃的,还有两个身边近臣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