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雀九幽(第37/54页)
空穴来风,未必无由。
没人知道当年皇城被围四面楚歌时,那位年轻的帝王是如何九死一生最终逃出生天的,正像永远不会有人知道,一个小小的女官在这其中曾经推波助澜起到过怎样关键性的作用。但是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,朱明月也不曾想到,早在太祖爷还在世时,远在西南边陲一度被放逐在勐海的那氏九幽,就打起了某些主意,而这些主意在后面几年中又阴错阳差,最终促成了建文帝一路逃难来到了勐海。
佛堂大殿的壁画上描绘的是善恶报应,是天道、人道、阿修罗道、地狱道、恶鬼道、畜生道这“六道”之中的升降沉浮、生死相续、轮回不已;也刻画着白象投胎、树下降生、离家出游、禁欲苦修,以及禅坐、降魔、说法与涅槃“释迦八相图”。
佛陀说:修行正念,知苦断集。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普度众生,那么就独善其身度化自我,如果连自我都无法救赎,苦难只会因循往复,凡人堕入泥淖挣扎不息。所以,佛陀告诫善男信女们要作为佛的虔诚信徒,这样才能渡过苦海到达彼岸。
彼岸,究竟哪里才算是彼岸?
良久之后,朱明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囊,展开来,里面裹着的是一柄小小的桃木梳子。
朴素的錾刻,梳齿处摸起来很圆润,原主人应该时常梳发,很爱惜自己,上面还髹了一层清漆,在幽幽烛光的映衬下温润生辉。
桃木梳心。
“这是……”
高僧布达见少女轻缓而珍视地将桃木梳子拿到他面前,不禁微怔。
这是当年建文帝从密道离宫前,亲自交到她手上的信物,又被她在离宫后原物奉还给应天府城南胭脂铺的掌柜。朱明月不知道在那时候自己就急于将这桃木梳子归还是不是个错误,乃至于误打误撞碰到了姚广孝,遇见了沈明珠,这才造成了后来这一连串的颠沛坎坷。
但是当连翘将建文帝身在勐海的消息从姚广孝口中转述给她,当张晓谶在临走时给她留下了一块锦衣卫象牙牌,当阿姆告诉她,这柄桃木梳早已被取回又从应天府辗转送来了勐海,朱明月终于了悟,靖难之役后的宫中初遇,姚广孝为何会跟她说——皇宫只是其中的一个劫,她的路,恐怕还长着。
原来这本就是她的债,她终是要为她一手造成的这些后果负责。
“这是当年旧主离宫之前,交给小女的信物。烦劳布达高僧将它再送到旧主手中。”
朱明月将桃木梳子连同裹布一并交到高僧布达手上。
布达闻言愣愣地抬起头,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,表情是愕然的无措,“小、小施主是说……当年,旧主他,你……”
布达懵住了,以至于他都忘了说,他不知道她说的那位旧主身在何处,他只是守住若迦佛寺的秘密,守住那位旧主的秘密,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拒绝!可他又突然明白过来,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知道;突然明白了,她为何会对若迦佛寺的这些秘密了然于胸;也突然明白了,昨夜她说会再见面的缘故——原来她竟是有这么重要的东西,而这么重要的东西,当然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带在身上。
一柄桃木梳,堵住了高僧布达的口,揭示出他心中的所有谜团,更硬生生地将他从赴死的路上拽了回来。
事实上,高僧布达永远不会知道,在昨日之前,朱明月并不确定他当真知晓内情。
“为什么?小施主就如此信任老僧?”东西很轻,却又仿佛千斤重。
“布达高僧不惜让若迦佛寺的香火衰败,如今更是以灭寺为代价,以死明志,小女想,布达高僧是一个足以托付的人。”朱明月说罢,又轻声道:“但是在那位愿意见小女之前,小女不会强求,小女会一直等,只希望布达高僧帮小女带去一句话——”
“什么话?”
“石湖居士的诗,君可还记得否?”
与当年之事有密切关联的高僧布达,忽然有很多话想问她,更有心去拒绝,但他是方外之人,清楚地知道作为守护的力量存在,不应置喙太多,更不能凭一己之念让事态变得更复杂。尽管他曾一度自持,自以为这个秘密会因为他的离世而相安无事地隐瞒下去。
就是这么一个少女,一出手就将他逼到绝路毫无招架之力,然后在看似两败俱伤的残局下,又以收势不动声色地攻破了他的心防,让他不得不怀揣秘密继续苟活于世。
后生可畏。
“至于吉珂小师父,”朱明月道,“在目前的情形下,他在小女身边会远比跟着布达高僧安全许多,布达高僧放心,小女会负责护他周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