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盏茶•青云霰(第18/26页)

夏至见她退了几步,悲伤地笑了笑道:“如今算得上一贫如洗了,你还要松烟的墨吗?”

韩未冬站定,看着眼前醉醺醺的夏至,又瞥见他身上的两处胭脂,太阳穴突突直跳,目光却冰冷起来。她缓缓地从头上取下那支白玉簪,冷笑道:“不是没有钱了吗?拿这个去当好了。”她不笑的时候,就有一种让人不敢轻犯的气场,此刻故意笑得冷漠,便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一步。

夏至听她这话,见她递过来的簪子,酒已醒了一大半,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:“你要当了这支簪子?”问完这话,他的不可思议已转化成了愤怒,他的拳头握得很紧,胸脯起伏不定,在韩未冬眼里那么英俊的侧脸,如今却只剩下几分扭曲。

韩未冬不答话,可递着簪子的手依旧悬在空中,眼睛定定地望着他。她的首饰所剩无几,唯一常戴着的便是这个定情发簪。但是此刻除了气愤之外,他们谁都没有空闲去回忆这支簪子第一次出场的情形。隔了许久,韩未冬依旧倔强地悬着手,夏至从鼻中发出了冷冷的哼声,一抬手狠狠接过了那支白玉簪子,重重地道了一声“好”,便拂袖而去。

韩未冬看见他决绝的背影,心口一阵绞痛,捂着胸口就近坐了下来,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,比起从前争吵拌嘴时的伤心,此刻更多的是愤懑。他凭什么如此趾高气扬,他凭什么如此决然而去,他凭什么这样对待自己?归根到底,她气他不考虑自己的感受,她恨他如今对待自己判若两人。她并不想要那块墨,她只想看他是不是在乎自己,所以故意拿出了他们的定情信物激他,想要的不过是他倾身上前的一个拥抱罢了。该死的他,如今竟然连这些都看不出来,不,或许他看出来了,偏偏舍不得给。

韩未冬看了看门口,没有动静,从前吵架他摔门而去,也不过是站在门外罢了,她还可以看见他投影到窗户纸上的身影,如今门外空空一片,他当真拿着簪子走了?韩未冬更生气了。她走到门口,使劲地打开了门,望着空空如也的走廊,狠狠摔上了门,“噔噔噔”地跑上阁楼,推开窗户,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雪花纷飞,她使劲将窗户关上,快步走回椅子旁边,重重坐下,一侧身,她看见镜中自己那张焦躁不安又愤怒的脸,一下子震住了。眉宇间的愁容,彰显着她内心的不安,相由心生、相由心生……她掩面痛哭起来,她韩未冬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副样子?

从前她是多么淡定从容啊,夏至被那样的她吸引,眼下呢?她身上美好的东西都被她曾经最不屑、最讨厌的东西取而代之了,难怪夏至对自己不再耐烦,不再殷勤,可是这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错吗?难道这副模样没有他的一份“功劳”吗?想到这里她哭得愈发伤心起来。

屋外大雪纷飞,她想起私奔的那夜,也是这样的大雪,而心境却是天壤之别。从前以为可以相看不厌,一辈子的清明静好,如今才晓得,天上的月亮一天一个样都会看腻,更何况是人呢。

那一夜她听了彻夜的雪花落地,瓣瓣有声,悉数落在了她的心上。她想着近年来的口角冷战,她不得不承认,她与夏至其实并不合适,雪花再美,也流露不出荷花的香气。她哭干了泪水,夏至也没有回来。

她在广陵等了他足足六个月,从大雪纷飞等到荷花开满瘦西湖,他都没有音讯。这客栈最好的院落她也住不起了,可担心他回来了自己不在,又会错过,于是换了间很小的客房,她当了那尊紫泥砚台,付了租金,余了些钱,勉强度日。

从一开始的愤怒,到后来的不解,接着又化为了伤心,最后变成了一种执念,她想见他,不为和好,不图以后,只要当他的面,说上一句“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”就天各一方好了。她要和他当面告别,狠狠地告别!

那日客栈门口来了一辆马车,车上下来了一位妇人,韩未冬开窗时正好瞥见。那妇人下车站稳后,也往客栈上方看了一眼,这一看,两人便对视上了,接着便是未语泪先流。

韩母找到了她,进了她的房间,关上门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:“你这住的是什么地方,你每天又吃些什么,你这身上的衣服怎么这般旧!你怎么瘦得不成人样!你这过的是什么糊涂日子啊!”骂着骂着便哭了。

韩未冬坐在床边默不作声,却止不住眼泪直流。她本以为能过得只羡鸳鸯不羡仙,对如今的狼狈困窘是羞愧更悲伤。

韩母待到骂了个痛快,才正色道:“我来,是接你回去的,不管你愿意不愿意。那个夏至,本就是个浪荡子,改不了本性,我好不容易打听到这里……”韩母讽刺一笑,笑得心疼又不屑,“这里有处万花楼,我从花魁那儿打听到你的地方……”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滚了下来,“那个花魁与夏至是旧相识,竟然追到这里,在你眼皮子底下,你当真不知道吗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