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(第19/23页)

尽管如此,在莱昂娜·卡西亚尼为他举办的晚会上,陪伴他的并不只是对费尔明娜·达萨的回忆,而是对所有女人的回忆:既有那些已经在墓地里长眠的女人,她们透过他种在她们坟上的玫瑰思念着他;也有那些仍和丈夫同枕共眠的女人,她们丈夫头上的犄角:在月光下闪着金光。只因缺少那一个女人,他便希望同时和所有女人在一起,事实是,每当他感到恐惧惊慌,他便格外地需要她们。因此,即使在他最艰难的时期,最糟糕的时刻,他也始终和这许多年来数不清的情人们保持着哪怕最微弱的联系:他始终追随着她们的踪迹。

就这样,那天晚上他想起了罗萨尔芭,他最早的情人,那个把他的童贞当作战利品带走的女人。对她的记忆依旧像当初第一天那样让他痛心。他只要一合上眼,就看见她穿着麦斯林纱裙,戴着长绸带的帽子,在甲板上摇着装孩子的鸟笼。多年来,他曾好几次收拾好一切准备去找她,尽管既不知道她在哪里,也不知道她姓什么,甚至不知道要找的人究竟是不是她,但他确信能在兰花丛中的某个地方找到她。每一次,都是在船即将撤掉踏板的最后一刻,由于某种现实原因,或是他一念间的动摇,旅行又被推迟了:永远都是某个与费尔明娜·达萨有关的理由。

他想起了拿撒勒的寡妇,唯一褒渎过他母亲在窗户街的家的女人,虽然当初并不是他,而是特兰西多·阿里萨自己敞开门让她进去的。尽管她在床笫间表现不佳,但他对她的理解比对其他任何女人都多,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温柔得可与费尔明娜·达萨相比的人。但她那难以驯服的野猫秉性,更甚于她那股温柔的力量,这使得他们注定无法忠于对方。然而,他们仍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保持了断断续续的情人关系,这还得感谢他们信守的那句火枪手的座右铭:可以不忠,但不可背信弃义。此外,她还是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唯一为之出头露面的女人:当他得知她已去世,需要靠施舍下葬时,他出钱安葬了她,并独自出席了葬礼。

他也想起了他爱过的其他寡妇。普鲁登西娅·皮特雷,他的情人中尚活在世上最老的一位,人们都叫她“二夫寡妇”,因为她曾两次守寡。还有另一个普鲁登西娅·阿雷利亚诺的遗孀,一个多情的女人。她扯下他衣服上的扣子,只为了让他在她家里多留一会儿,等她重新缝上。他还想起了何塞法·苏尼加的遗孀,她疯狂地爱他,即便不能让他属于自己,也不愿让他属于别人,差点儿在他睡梦中用修枝的大剪刀把他那陀螺似的玩意儿剪掉。

他想起了安赫莱斯·阿尔法洛。她的出现虽然短暂,却是所有女人中最让他喜欢的。她来本市是为了在音乐学校教六个月的弦乐课。在月光皎洁的夜晚,她像初来到这世上时一样赤裸着身子,和他一起坐在她家的屋顶天台上,用大提琴拉起一组最美的旋律,琴声在她金色的大腿间变成了男人的声音。从第一个月夜开始,他们就像如狼似虎的新手一般做爱,撕心裂肺。但是,安赫莱斯·阿尔法洛终于像来时一样走了,带着她女性的温柔和那把淫荡的大提琴,乘一艘挂着遗忘之旗的远洋轮船一去不返。在月光下的天台上,她唯一留下的是一个挥着白手绢告别的姿势,那手绢仿似一只地平线上的孤凄白鸽,如花会上的诗句中描写的一样。和她在一起时,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学会了一件他其实已在无意中多次体验过的事:可以同时爱上几个人,并带着同样的痛苦爱着她们所有人,不背叛其中任何一个。他孤身一人置于码头的人群中,突然发狠似的对自己说:“人心的房间比婊子旅馆里的客房还多。”告别的痛苦使他热泪盈睚。然而,轮船才刚消失在地平线上,对费尔明娜·达萨的思念又占据了他全部的空间。

他想起了安德雷娅·瓦隆。上一个星期他都是在她家门前度过的,但浴室窗子里透出的澄黄色灯光提醒他不能进去:已经有人捷足先登。有人,但不知是男是女,因为安德雷娅·瓦隆的爱混乱不堪,她并不在意这类细枝末节。在他名单上的所有女人中,她是唯一一个靠出卖肉体为生的,但她随心所欲地掌管着自己的身体,并没有老鸨。在最好的年景里,她曾做出一番传奇的地下交际花事业,无愧于她在战时获得的封号:大众圣母。她曾使省长和海军上将为之倾倒,也曾有些军界要人和文化名流趴在她肩头哭泣,他们个个都自认为卓而不凡,有些的确如此,但有些却名不副实。不过,有一件事倒千真万确,拉法埃尔·雷耶斯总统曾在访问本城期间,利用两场会晤的间歇,用匆匆半小时授予了她一份终身抚恤金,以表彰她对财政部所做出的卓越贡献,虽然她并未在那里工作过一天。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将自己的欢愉当作礼品分发给众人。她的不检点行为确实众所周知,但谁也无法拿出不利于她的确凿证据来,因为她那些身份显赫的同谋们像保护自己性命一样保护着她,他们知道一旦出现丑闻,损失最为惨重的将是他们,而不是她。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为她亵渎了自己不付钱的神圣原则,她也为他破了自己连丈夫也不免费的老规矩。他们以象征性的价钱成交,一次只收一比索,但她不亲手接,他也不亲手给,而是把钱放在一个小猪存钱罐里,攒够一定数量后,就拿到“代笔人门廊”去随便买一件别致的外国小玩意儿。正是她使得他在便秘时期使用灌肠剂时有了不同的快感,并说服了他与她分享灌肠剂,在他们疯狂的下午时光一起使用,试图在爱之中创造出更多的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