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(第20/23页)
在这许许多多的冒险幽会中,他认为唯有一个女人让他幸运地尝到了一滴苦涩的滋味,那就是令人难以捉摸的萨拉·诺列加。她在圣牧羊女疯人院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,整日不停地背诵淫秽的旧诗句,以至于人们不得不把她隔离,以免她让其他疯女人更疯。然而,当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接管了CFC的全部重任后,就没有太多时间,也没有太多心情去找人代替费尔明娜·达萨了,他知道,她是不可取代的。渐渐地,他落人了常规,只去看那些他已经结交的女人,只要她们还能为他提供欢愉,只要他还有能力,只要她们还活着,他就和她们做爱。而到圣神降临节的那个星期日,胡维纳尔·乌尔比诺医生去世的时候,他已经只剩下一个情妇了,只有一个。她刚刚年满十四岁,具备一切能令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爱得发狂的特质,这是到那时为止其他任何女人都没能做到的。
她叫阿美利加·维库尼亚,两年前从父亲港的海滨来到这里。她的家人请求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当她的校外监护人,并称二人间有亲戚关系。家里人送她来时,她身上带着一份供她接受高等师范教育的政府奖学金,还有铺盖卷和一只像洋娃娃用的马口铁皮小箱。从她穿着白色短靴、扎着金色辫子从船上走下来的那一刻起,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就强烈地预感到,他们将在一起度过无数个星期日午后的小憩时光。不论从哪个角度看,她都还是个孩子,锯齿般的牙齿,膝盖像小学生的那样光滑,但他即刻就隐约地预见到她将很快成为哪一种女人。在漫长的一年中,他为自己精心地培育着她,星期六带她去看马戏,星期日带她去公园,吃冰激凌,伴她度过一个个童年般纯真的黄昏,赢得了她的信任和喜爱。他以慈祥祖父般的温和,狡诈地牵着她的手,逐渐把她领向自己的地下屠场。对她来说,这一切都是在顷刻间发生的:天堂的大门为她敞开了。花蕾瞬时绽放,令她漂浮于幸福的净界之中。这对她的学业是一种有效激励,为了不失去周末离校的机会,她始终保持着班上第一名的成绩。而对他来说,这是他暮年港湾中最温暖的角落。在这么多年一次次精心算计的爱情之后,天真无邪的生涎味道别有一番新鲜的堕落的快乐。
两人契合之极。她表现的就是她本来的样子,一个在一位饱经风霜、对一切司空见惯的可敬男人的引领下,准备好去了解生活的姑娘;而他则有意识地扮演起他原本最怕成为的角色:一位年老的恋人。他从没有把她和费尔明娜·达萨比较过,尽管两人的相似之处一目了然,不止是年龄、校服、发辫和欢快奔放的走路方式,就连那高傲任性的性格都十分相像。更有甚者,曾经爱情于他最大的诱惑便是找到一个费尔明娜·达萨的替代品,可如今这想法竟被彻底地抹掉了。他喜欢她本来的样子,而且最终,他怀着一份人到暮年的狂热欢欣,爱上了她本来的样子。她是唯一一个他倍加小心地防止其受孕的女人。幽会了六次以后,对两人来说,都再没有任何美梦可以和星期日的下午相比。
他是唯一有权把她从寄宿学校里接出来的人。他坐着CFC的六缸哈德逊汽车去找她。有时,在没有太阳的下午,他便降下车篷带她去海滩兜风。他戴着他那顶忧郁的帽子,她则笑得前仰后合,用两只手护住与校服配套的水手帽,以免它被风吹跑。有人跟她说,除非必要,否则不要跟她的校外监护人走在一起,不要吃他尝过的任何东西,也不要离他的呼吸太近,因为衰老是会传染的。可她毫不在乎。两人全然不理会别人的眼光,毕竟,他们的亲戚关系尽人皆知,更何况年龄相差甚远,这让他们避免了一切猜疑。
圣神降临节的那个星期日,下午四点,丧钟敲响的时候,他们刚刚做完爱。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不得不竭力压制内心的惊慌。在他年轻的时候,丧钟仪式是包含在葬礼的价格中的,只有那些一贫如洗的人才会负担不起。但在最近的一次战争之后,保守党政府在世纪之交巩固了殖民时期的习俗,葬礼变得极其昂贵,只有最富有的人才付得起费用。大主教但丁·德鲁纳死的时候,全省的钟没有停歇地敲了整整九天九夜,公众惊恐万分,以至于他的继任者把丧钟仪式从葬礼中单列出来,只有最显赫的死者才有权享受。所以,当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在圣神降临节的下午四点听见大教堂响起丧钟时,他仿佛觉得早已逝去的青年时期的幽灵又来拜访他了。他完全没有想到,这竟是自从在大弥撒的出口处看见怀有六个月身孕的费尔明娜·达萨的那个星期日起,多年以来他一直满心期待的丧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