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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情绪表达得相当清楚:他既不想在野外听这些野兽嗷嗷乱叫,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钟。一行人走得飞快,关家村里虽然没啥可招待的,但总比太阳都快落山了,还独自待在崇山峻岭之间要好。
农夫远远地落在后头。没关系,反正他们知道村子在哪儿,何况身为县丞,也没道理停下来等个骑驴的农夫。前面还有个命案呢,谁知道前面路上还有啥?
众人沿山路拐了个弯,太阳转到身后,这时,所有人都看见前面路上有什么东西——是些人。
从路右边的树林里出来四个人,也不见有什么进出山林的通路,这几个人就这样突然在众人眼前冒出来,挡住去路。
任待燕看见,有三个人拔剑在手,还有一人提着一根儿臂来粗的棍子。四人都穿得很差,一条裤子用绳子束紧,再穿一件短上衣,有个人还打着赤足。这四个人看起来都很难对付,有两个更是身材魁梧。
四个人都没说话,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想干吗。
有意思的是,任待燕不仅没有心跳加快,相反,他镇静得出奇。他听着头顶上的猿鸣,声音似乎变大了,像是受到了惊扰。没准儿真是这样。鸟叫声倒是没了。
县丞大人又惊又怒,大声呼喝,他伸出一只手,一行人随之停了下来。这时他们跟拦路的山贼隔着二十步的距离。毫无疑问,那就是一伙山贼。要抢五个骑马的人,可真冒失。想到这里,任待燕回头张望。
身后又出来三个人,也是二十步距离,也都持着剑。
任待燕心想,他们可以拍马直接冲过去。对方没有马,只要迎头硬闯,没准儿就……
这不可能。有县丞王黻银在,就不可能成功。这帮亡命徒要的就是他,待燕心想,一个县丞就能换一大笔赎金,而他和保镖都不重要。
这就是说,山贼不会留他们的性命。
接下来的事情,发生在转瞬之间了。任待燕也只能在事后尽力在脑海中重现。回过头来想,他就是一念及此,便行动了。这行动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,他也说不上自己行动时有没有经过计算。有点害怕,这倒是真的。
他抽弓,搭箭,不及深想便一箭射死当面的一个山贼。这是他第一次杀人,第一次把人送过鬼门关。第一个箭下冤魂。
众人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,第二箭已经射出,杀死了第二个匪徒。就在这时,有个山贼大吼一声,而第三支箭已经破空而出,直飞上他的面门(对弓箭手来说,速度至关重要。任待燕记起来,这天早上自己在树林中有了这样的心得——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)。
前方只剩下一个人了。很久以后,任待燕会形成并传授一套战术,教人如何对付落单的敌人,不论对手只是几个人,还是整整一支军队。而这天上午,他仅凭直觉便贯彻了这些作战原则。
身后又传来一阵吼叫声。任待燕一箭射死最后一个当面之敌,跟着用膝盖控马,拨转马头,同时开弓射死身后领头冲锋的山贼。很久以后,他会教授别人,射人的顺序应当先近后远。
那人被一箭贯胸,死在十步开外,手里还握着剑,过了一会儿才掉到地上。这伙山贼都没有盔甲,待燕不记得自己有注意到这点,不过没准儿他真注意到了,不然就射他们脸了。
剩下两个歹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,于是脚下一个踉跄。脚下踉跄可不是个好主意,他们脚步一乱,刚要转身钻进山林,待燕便一箭射向第六个人,这一箭差了点准头,射在那人大腿上。他尖叫着倒在地上,叫声刺耳。
最后一个人正要逃进山林,结果死在树林边上。
整场战斗只一瞬间便结束了,有如电光火石。猿猴一直叫个不停。最离奇的是,时间怎么能这么慢,慢得自己能看清(以后还会记起)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副表情,同时又如此快得超乎想象。
待燕估计自己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一直在调节气息——射术十分讲究吐纳炼气——但他自己也说不准。他也完全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县丞和其他保镖的动作,只知道王黻银发出一声愤怒而惊恐的号叫。他一个人,七箭射倒七个人。但这个说法太轻佻了。这些人刚才还活着,转眼就死了,都是他杀的。待燕心想,这种事情足以改变人的一生了。
以前手上没沾过血,现在却杀了人。
众所周知,一个人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,围绕他早年的生活总会出现各种传奇故事。这些故事会变得越来越离奇,各种夸张的细节越来越多——传奇就是这个样子。单枪匹马,趁着夜色翻过三人高的城墙,深入敌营杀敌过百。小儿天资聪颖,用父亲的毛笔蘸足墨汁,写下传世的诗篇。帝姬受到引诱,在皇城里的泉水池边与人偷欢,最后害了相思病撒手人寰。诸如此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