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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除夕当夜。那晚我们逃了出来。”
卢琛慢慢站了起来。知祯?诗人努力翻检记忆。排行老几?十二?九?在朝廷里,这类东西简直跟饭食和毒药一样重要,可如果不在朝中,谁会记住这些事情呢?不过,他是皇帝的儿子,他拥有皇族血统,而且还活着。
“殿下!”卢琛大声说,“皇子驾临,我等惶恐,不知所言。不知殿下如何来到这里?”
“全赖上苍保佑。”知祯皇子虔敬地说。
卢琛心想,这其中一定还牵涉到其他人。也许就是这些人。他看向任待燕,说:“东坡这里既有地方遮风挡雨,所有人又对奇台忠心不二,殿下的一应要求,我等定当竭力满足。”
“好。”皇子回答道,“卿的这番心意,朕铭记在心。”
卢琛扭头看看卢马,卢马站起身来打开大门。他没有回过头去,但他知道妻子和弟妹,以及家中全部女眷都会立即行动起来,就像投入作战一样,竭尽全力让东坡做好准备,迎接接下来的一切。
任待燕微微一笑,整个面相都随之一变。卢琛也回以微笑。他活了大半辈子,发现很少有人会对微笑漠然视之。
他问:“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都统制回答:“我们中间有一位,根据先生信中的描述找来的。”
“信?我写的?”
卢琛又糊涂了。不过生活中偶尔起些波澜倒也不至于让人不悦。他突然想起来,这番感受倒可以入诗:当生活再也不会出人意料,生活也会变得多么无趣。
来客中的另一位催马走上前来,说:“我记得夫子告诉过我,东坡就在梅林溪东边,靠近大江,而且距离真正的赤壁不远——当年牡丹花开的时候,还在席大人的花园中说论起过夫子诗里的一处纰漏。”
卢琛仔细一看,随即抚掌大笑。他看着林珊,由衷地感到高兴。他想:人是有多么愚蠢,才会觉得生活再也不会出人意料?这个念头太过轻佻,不值得入诗,不值得浪费笔墨。
“齐夫人,真是稀客呀。还有殿下,都统制,诸位将士,快快请进,贵客光临,敝庄蓬荜生辉啊。酒菜这就预备,咱们先到屋里一叙。”
“父亲等等——”说话的是卢马,他还拿着祖父留下的佩剑。他看看都统制,问道:“诸位身后有追兵吗?需要人手防备吗?”
卢琛心道,想得周全。
任待燕对卢马微微一笑,他似乎很爱笑。他说:“多谢提醒。我记得那天朝堂之上,你就在国使的身边。我们身后没有追兵。追兵都留在淮水北岸,全死了。”
他看了皇子一眼,皇子已经迈过院门,正往堂屋走去。
“我们不会惊扰贵庄太久,”任待燕接着说,“我们会分出一些人,保护殿下前往杉橦,这是殿下的意思。到了杉橦,殿下就安全了。”
“那其他人呢?”卢琛问。他听出来,任待燕的语气里另有深意。
“其他人会返回北方,与阿尔泰人决一死战。”
卢琛下意识地回头张望。皇子殿下已经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看着任待燕。卢超也回过身,也是有同样的察觉吗?兄弟二人换了个眼神。
“要是现在能洗个澡,”林珊开口打破了僵局,“我愿在天黑之前奉上六首词。”
“那就说定了。”卢琛回答。
马匹都交给庄上佃户料理。诗人领着宾客进屋,屋里已经燃起炉火,饭菜很快也陆续上桌。他把皇子让到自己的位子上,那位子最靠近堂屋的火炉。众人先喝了点酒,然后吃饭。庄上众人先听来客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然后又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来客,尽管他们所知不多。
天黑以后,众人聆听林珊的几首词。林珊唱起当年的赤壁大捷,赤壁距离这里不远,大捷却在很久以前。
众人议定,林珊以后就住在东坡。她被卢家视为贵客,不仅仅是因为林珊本人就受人尊敬,也因为她颇有人望、不久前才仙去的父亲,还有她的丈夫。丈夫此时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,如果没死,便是和其他宗亲一起被掳去北方。
皇子又重复了自己的打算:他要去杉橦。杉橦位于西湖和海滨之间,不仅富有,而且景色宜人,街道沿着陡坡一路通往海港,那里的海运贸易直通勾丽半岛、南海甚至更远的地方。
卢琛对这一切十分熟悉。年轻时,他在杉橦做过官,那是旧党掌权的时候。杉橦的西湖一直占据着他心里的一块地方。他曾在西湖的远端主持修造一座长长的矮桥,供人们在宁静的湖面上行走。卢琛卸任以后,这座桥就被人们冠以他的姓氏,被称作“西湖卢桥”。倘若得到任命,卢琛愿意返回杉橦,在新的朝廷里做官。卢琛在饭桌上观察过皇子。他恐怕不会得到任命。也许弟弟可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