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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年冬天,晚些时候,卢超问自己的兄长:“咱们是不是该举家南迁?”
天太冷了,外面尽管是响晴的天气,却还是出不了门。兄弟俩在哥哥的书房里,隔着一只火盆对坐着喝茶。
“你打算迁到哪儿?”卢琛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弟弟承认道。
“咱们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啊。这个农庄,我殚精竭虑、辛辛苦苦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呀。”
听兄长这番话,卢超鼻子一哼,乐了。
哥哥也笑了。片刻之后,他接着说:“有大江天险,他们过不来。”
卢超看着他。“你是真有把握这么说,还是想要说服自己?”
诗人大笑起来:“我这个弟弟啊,太聪明啦。不公平。”他喝一口茶,说,“我毫无把握。不过阿尔泰人距离这里还远着呢,就算淮水没有防备,大江沿岸也总该有人布防吧。”
“总该。”弟弟语带嘲讽地说,跟着又揶揄道,“就咱们那些天兵天将?”
卢琛也是一脸讥笑,说:“这么说吧。我已经老了,走不动了。”
卢超说:“你不老。”
“白头搔更短,浑欲不胜簪哪。”卢琛引用了两句诗。
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。卢马站在门口。
“来得正好。”卢琛说,“我和你叔叔刚才正说自己还年轻呢。我打算活动活动。咱们这回当强盗,去山寺里抢黄金吧。”
卢马摇摇头,说:“快来看。”
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,人数不多,不过在东坡杀人抢劫绰绰有余。东坡这里虽没有黄金,却有食物,还有牲畜,以及不少钱物,眼下兵荒马乱,这些足以引来危险。到处都有逃难的人,身无分文,饥肠辘辘,北方被番子所占据,他们大都逃亡南方。
卢马和管家已经召集了人力和佃户,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沉重的木棍和兵刃,在大门口列队站好。诗人心想,两边人数大致相当,可是来人都骑着马,而且带着真正的兵器。
他回头看看堂屋门口,他的妻子正站在那里,是他的续弦,一个他敬重却多过爱的女人。妻子就是这样的人,卢琛觉得她并不在意。这是人到暮年时才有的另一种关系。此刻卢琛见她警惕小心,却看不出害怕,便生出敬重之情。
反观自身,卢琛发现自己也不怕,只是感到悲伤。有生之年他还想要有更多的体验,可是很久以前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。离开零洲以后,一切仿佛都是一种恩赐。
卢琛想着这些后生,他们也当得到一份恩赐,不过也说不定。如果农庄里遭人劫掠,那他们就没机会了。
突然,卢超说:“那领头的我认识。”卢琛转过头,瞪大眼睛看着他:“还有,好像……”
说到这里,却没了下文。卢琛盯着弟弟问:“好像什么?”语气似乎有些急躁。
“第三个人,骑灰马的。”
卢琛望过去,却不认识那个年轻人。这伙骑着马、全副武装的人已经到门口了。
领头的下了马,一拱手,说:“想必二位就是东坡的卢家兄弟吧?久仰,久仰。”
不是打劫。来者不想伤人。
卢琛也作了个揖,算是回礼。“诸位远道而来,未曾远迎,失敬失敬。不过恕老朽眼拙,不知尊驾怎么称呼?”
先表示欢迎,再提出疑问。
“啊,”先前说话的人回答,“卢大人贵为国使,自然记不得在下,不过当初大人出使草原,回京时,在下在朝堂之上有幸目睹了国使的风采。”
卢超说:“我可没忘。你是都统制任待燕,本来朝廷打算派都统制去攻打南京。”
卢琛眨眨眼,越发仔细地观瞧这位访客。这人全副武装,身上带着长短刀各一把,还有一张弓和一菔箭。年龄不算小,看上去却跟年轻人一样。他脸颊瘦削,眼神犀利,那是军人的眼神,尽管这话从卢超嘴里说出来,总会带点机趣和嘲讽。再仔细看,那眼神却并不冷酷。
来者温和地说:“军人理当为国驱驰。区区在下,不足挂齿。不过我等所护送者,却是地位尊崇。”他向骑灰马的人一挥手。
最先有反应的是卢超。
“殿下!”他失声叫道,“我以为我……哦,苍天有眼哪!”
他跪倒在地,前额和手掌都贴在庭院冰冷的地面上。卢琛一听见“殿下”,也是赶紧跪拜,现在兄弟二人身后,其他人也跟着行礼。可是他猜不出来……
另一个军人一翻身,从马上下来,然后扶着被卢超称为皇子的人下马。
“知祯殿下,”还好任待燕做了说明,“看样子是汉金陷落时,唯一一位逃出生天的皇族血脉。”
“这么说,汉金真的失守了?”
有个鬼魂早就告诉过他。而这是他第一次听活人说出这个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