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颜色(第16/27页)

男孩子小时候难免会盼望成为救世济人的大英雄,当时听人们叹息中国没有科技革命,心里并不觉得缺损,只想着等自己长大了凭聪明智慧自己来充当哥白尼爱迪生,领导革命,可是长大了发现这个理想离自己越来越远了,才感觉到那种彻骨的无望。原来前人们说的“没有”不是指历史而是指现状。环视周遭,充斥着呼喊老祖宗的学问可不能丢的人,可是有几个能有耐心再往前走一步呢?在法国旅行的时候看到帕斯卡十九岁时造出的第一台计算器,精密复杂,结构精巧,金丝雕刻,成为后来不断复杂的计算器和计算机的鼻祖。它的旁边躺着算盘,各种材质的算盘,一眼望穿羞涩。我当时就想到在电视上声称算盘无限伟大的文化家,让我难过的根本不是算盘落后,而是没有一种氛围生成哪怕一个帕斯卡。

“对。”我叹了一口气向她承认道,“你说得对。”

她双手撑在老伯的肩上笑了:“当然对,我是从你命盘上看出来的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我恼得无话可说,周围的大仙们也笑了。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在一个巫神仙鬼的圈里,身边全是笑声和命道劫数的声音,只有我一个人像神经不正常一样严肃地坐着。

我想要重新开始审问,扳回局势,于是拿起记录卡,板着脸对阿莲说:“你的东西呢?拿出来。”

“什么东西?”

“骗人的东西。”

“你是说神之瓶吧?”她不慌不忙,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,放到桌上说,“就在这儿。”

我看着它。小瓶子晶莹剔透,立在一只银色的底座上,底座刻着四种文字,一块晶体在细长的托架上立在瓶中,远看上去就像一滴透明的泪水。灯光的映衬中,银盘显出一种奇异的光辉。

“这是什么?”我问。

“它叫神之瓶,”阿莲声音柔美、带着点神秘地说,“天地间有一种灵气,一种宇宙精神,弥漫透明,无影无形。它看不见也摸不到,但总是能保佑相信它的人。它陪着奥德修斯在海上走了十年;在黑死病蔓延的小村落救了中世纪;它护着哥伦布的风帆,让他没有打道回府;它跟着一个人从容地走上火刑柱;又保护了另一个住在地下室的人;它就在我们身边,一直都在,到今天也在。这个瓶子就是连接它与你的通道。如果你生病了,就将手放到这个盘子上,安静地思索,感受它的存在,将自己融入它的广博。它会用颜色告诉你答案,平安是白,不平安是紫。如果它说你会平安,那么就会保佑你平安。”

“说得好。”旁边的老头禁不住赞了一声。
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?”我皱起眉,“你真用这个给人看病?”

“嗯。不行吗?”

“胡闹。简直胡闹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这还用问吗?什么灵气神明,都是没有的事。”

“你觉得没有,我可以觉得有。”她的声音忽然安静了很多,也不那么嬉笑了,“客观里没有,主观里可以有。主观世界里存在的东西,你永远也无法否认。”

她谵语一样的话我思量了片刻,还是决定不和她绕圈子,直接处理。也许是怕自己又被她的话绕进去,也许是怕她灵动的眼睛看久了就被迷惑。她像是算命姑娘念出占卜一样温柔地说话,有一种让人确信的强大力量。

“这个没什么好说的。”我转头面向队长说,“简单的言辞蛊惑。东西没收销毁就得了,念在是初犯,也别罚钱了。”

“哎,这可不行!”她听了我的话急了,一把将小瓶子抄起来,“不行不行。”

“这是规矩。”

“绝对不行。”

“还对你宽大了呢。你问问他们以前都是怎么处理的?少说也得烧了东西罚几千。”

她就是摇着头,将胳膊里的瓶子紧紧地抱着,紧闭着嘴倔强地看着我们,像是在说,罚我倒是可以,把瓶子拿走是万万不行的。

我皱了皱眉:“要不然你给个合理说法?”

她仍然不说话。

我只好低下头,说:“那就这么定了。队长。下一个吧。”

“真是的。”她果然开口了,“焚琴煮鹤。我说,还不行吗。”

她于是不高兴地将小瓶子又放回桌上,瞪了我两眼。随后将手放在银盘上,一言不发。我们都默默地盯着,好一会儿,没有任何事情发生。水晶静静的,无色透明。我们正在纳闷,她忽然握住身旁的灯泡,片刻之后手心热了,再次将手放到银盘上同样的位置,安静地等。重复了一两次之后,瓶子里的水晶渐渐变紫了。

“没有情调的人。”她小声地说,声音变得简洁而实际,与刚才大不相同,“其实,这个东西再简单不过。放手的地方是一片热敏电阻,瓶子底部有紫外线荧光管,中间的紫晶是一种特殊的晶体,能被紫外线激发到高能级,再跃迁到色心发出稳定的紫颜色,放回暗处久了会回到基态,变成无色。热敏电阻的敏感阈值是37℃,高于这个温度,电路开启激发,紫晶变成紫色。也就是说,这整个装置只是一个大大的温度计,用颜色表示体温。只要听懂这一点就行,其他不懂都没关系。我用这个给病人量体温,就是为了给病人一些痊愈的信心。人相信自己,身体会有奇迹。我说完了,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。”